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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尔各答杂记

2022-03-31 09:54:10 来源:大公网 作者:吕德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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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吕德润  原载1944年6月20日重庆《大公报》

  5月的加城是最热的时候,印度洋的风裹着雨气侵袭着印度的第二大城市。5月虽是夏天的开始,可是在这里可以说是夏天的终结。6月,雨季来了,寒暑表的水银柱便会开始下降。过去,加城的温度很少超过华氏一百度,可是今年却在一百零五度左右。目前正是热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人们挥着汗在地面上挤来挤去,而此时前赶后赶地出了一此事,更显得加城的不平静。

甘地先生出狱

  甘地先生出狱了,官方发表公报说纯粹为病。加城的报纸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和转载外地的评论。加城的民众为老先生的健康举行了两次祈祷会,至于健康恢复以后呢?有的报纸的评论说,甘地的时代已过;有的报纸则认为康复后,他也不会有多大作为了。印度人办的《甘露市场报》刊载了致意文章和照片,对将来抱着希望。甘地先生自己呢?身体不健康是事实,所以没发表什么意见。当时还发生过两件小事:一件是送甘地先生至孟买时,英方请他坐二等车厢,他问了一句什么原因,因为在平时他老先生是坐三等车厢的,拘捕他时是请他坐的头等车厢。第二件是到孟买后,当局送他一张食粮分配证,他拒绝了,因为他正绝食,用不着。

  甘地先生绝食二十一天的时候,身体不见好,他的要求,英国也未理会,结果白挨了饿。甘地夫人身体不好,死在狱中了。不过甘地先生究竟重要些,他在印度一般平民眼中是神的象征,英国人对他也另眼看待。看来,健康的因素是无件条释放的主要原因,至于国民大会党其他领袖的释放,这里还捉不到影子。不过大家还记得去年民众运动中的国大党左派人物纳拉扬脱狱后,当局曾悬赏二十万卢比捕捉他。去年十月,纳拉扬又人狱了。当然尼赫鲁这些尚未过时的人物,官方对他们是有点分寸的。

车厢闲话

  我从西北前线到加城坐了两天多火车,因为转车的关系,我和英国人、印度人都曾同坐在一个车厢中。第一天,我同一个英国上尉同在一个车厢;第二天,同一个印度人同一个车厢。车厢里的寂寞使我们长谈。英国上尉也是喜欢踢足球的,于是我们从足球开始谈起,东拉西扯地谈个不停。其间他问我:“中国是不是民主国家?”“当然,中国是民主国家,而且为民主作战。”他甚至连中国对日本打几年仗都不知道,我都一一为他解说。我也曾问他可曾到过中国,读过什么有关中国的书,他说都没有,于是我说:“你有出奇的聪明和勇敢,没有直接认识中国,却能提出许多问题。”我还问他:“你个人对英印问题有什么看法?”他沉思了一下说:“印度你看到了,宗教问题、人民智慧......"他没说几句便装睡了,我便把这位勇于发问、不勇于作笞的人的意见记下了。

  第二天,我和一个印度人同在一个车厢,他是在加尔各答一个机关里作事的。他是大学毕业生,谈了些话后他也问我,“中国是不是民主国家?”我首先反问他的看法,他说“我希望如此。”他又问我,“是否常谈论英国?”我说,“是的。”“谈什么?”“目前重庆人正欢迎我国的访英团归来,访英团诸君相信英国人喜爱中国这个同盟国,中国人也喜爱英国人民的真挚。”后来他又问我对印度问题的看法,这可把我难住了,我说:“昨天一个同车的英国上尉说,宗教、知识………”他说:“正相反.宗教问题是他们管理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至于人民的知识低落,也不是人民的事。”他还说:“英国不令人感到兴趣。”我笑着说,“连莎士比亚也不喜欢?”他也笑了:“自然,自然,他是好的。”。

战时景色

  我在重庆住久了,每到一个地方便注意防空洞。可是在加尔各答却看不到这些东西。各大建筑物的下层堆放着沙袋,天上飞着军机。科希马吃紧时,加城的人们着了急,5月初发了一次警报。那是一场虚惊。市府的墙边着几个狮子雕像,天空中常飘着一个大气球。东印度公司门口没有电车。汽车也不多,在沉静中显示它的力量。白衣红帽的警察胸前挂着“行人止步”的牌子,手里拿着红棍,在岗位上转来转去。

  物价是统制的,也相当成功。以米价为例,战前米80磅(印度一重量单位)为八卢比,去年饥荒时涨到七十卢比左右。去年年底政府统制了物价,粮价便压到十六卢比二安,至今未动,总算还能拉住物价的尾巴。一般平民们仍排着队去买平价米,一大早一大群太太们便等在门口了。照样有黑市,如威士忌酒,官价十七卢比的不见了,可是你花上七十多卢比仍可买到。政府对黑市是查禁的。前几天政府公布了某大公司以黑市卖出一枝自来水笔,女经手员被罚了一百卢比,经理被罚了六百卢比。卖黑市价的商人,除了要罚款之外.还得坐牢四个月。但黑市仍相当活跃,我替别人买了一顶软帽,便是黑市价格。

  军人多。加城最大的旅馆“ Grand Hotel ”,专供盟国军官住宿,九百多人的铺位常常客满。街上军服店的招牌比普通店铺还醒目,到处有欢迎盟国军人的饭馆,花三四卢比,你便可大吃一顿。战时,每星期素食两天,任何饭馆都没有猪、牛肉吃。美国国旗在大建筑物上飘扬,街上走的美国兵也很多。加城的军人最吃香,连香烟的大广告也画上一个荷枪的兵,嘴里含着纸烟在微笑。

  一般公务员的待遇,最低的是印度人,其次为英印混血儿。一般而论,教员的生活最苦。最近,政府每月津贴三卢比,对这个可怜的数字,有些人根本拒绝。

  街车(汽车)和人力车在电车中间穿行,大热天更显得脑勺上留着一撮毛的洋车夫的劳苦(留毛的是印度教徒)

  夜里,加城是灯火管制的。街上的电车在黑暗中发出最亮的光,汽车的灯光乱闪动,洋车夫手中的铃敲打着,透过饭馆窗子,可以看到大厅里的电扇仍开着,等待着看罢晚场电影的人们去进餐,街头上的书刊摊子围着一堆人。夜尽管已深,马路上总不会没有人,因为对许多穷苦的印度人来说,马路就是他们的家。现在是夏天了,在马路上睡的人更多,深夜行走时,须小心你的脚步。

鹰、鸦、牛

  尽管加城的人拥挤,尽管汽车电车乱跑,鹰与鸦却不理会这一切,仍然很活跃。天上盘旋着的鹰,忽然冲到地面,在马路上走,有时像玩笑似的在你面前掠过。野人山的老鹰多,不知它们是否也是来逃难的?不过在加城,它们过得很好,因为杀牛羊的印度人不吃牛羊的内脏,这些倒是鹰鸦们所喜爱的食物。

  最神气的是牛。不管是两层的高大公共汽车,抑或漂亮的私人汽车,军人的吉普车,还是按轨道行驶的电车,也不管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它们对这一切都不理,而且这一切都得回避它。

  在印度,牛是神,为印度教的一个什么神的化身。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引证甘地的话:“对牛的保护是婆罗门教给世界的礼拜。”但是为什么崇拜牛呢?因为在印度,牛是最接近人类的,它是富裕的施给者,它不仅给人类以奶,要耕种又非它不可,因此甘地从这温和的动物中,看出了一种怜恤的诗意。尼赫鲁也说过:“崇拜动物代表民族性,英国的狮子,美国、德国的鹰,俄国的熊,至于印度的牛,是表示印度人的驯良。”

华侨

  加城的华侨约有一万一千人,大都是作生意的。据我所知,仅有一位姓张的青年曾在加尔各答大学毕业。我跟他谈了几次,我很希望这个有为的青年回国去看看。现在华侨自己已设立有一所华侨中学和几所小学,他们都很怀念战争中祖国。过去华文报纸仅有《印度时报》,现在《大公报》分销处成立了,重庆各大报也有寄来的。有些人对《大公报》的国外版觉得不够劲,因为那上面没有国内的广告。那些生意人是把广告当新闻读的。

  华侨的地位过去很低,自从中国军队到了印度,而且打了胜仗,他们也抬起头来了。他们几次捐赠大批款子慰劳远征军,有些小学生更写了许多慰劳信。不过最令人伤脑筋的是一批国内来此的人,他们简直是来抢运物资,令中国人、印度人、英国人都伤脑筋。

  (1944年5月27日寄自加尔各答)

责任编辑:李孟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