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德润 原载于1944年4月6日《大公报》 1944年3月27日寄自军邮501局
孟关为胡康河谷的丛林中的一片平地,高高的芦草拱围着这个地方。
我们军队在孟关外围曾和日寇激战过。日军在大树下的野草中掘了许多长方形的阵地,有的把机枪架在树上。但现在这一切都已过去了,在树上的机枪随着它的主人摔在野草里,那长方形的阵地正好是一口棺材。鬼子兵虽替自己掘好坟墓,但缺少盖子,于是我们的机枪、大炮打下来的树叶便给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我们的弟兄把孟关周围的日寇收拾完了后,便深入野草中搜索。当我们走到一个小白塔下面看到日本鬼子们爬在机枪阵地下面“无言凯旋”的姿态和数十间被炮火毁掉的土房时,我某某部队便获得了夺关的首功了。现在孟关仅残留着两所洋房,原来的居民也陆续回来了。我们除了一切战事设备外,还设了一个邮局和三个消费合作社。
上月,日本十八师团前任师团长,现为十五军团军团长的牟田口廉也中将还在孟关南边的新班(Shinban)敌师团司令部向着一批日本兵讲演 ,大卖什么“日本军所到之地必胜”的膏药,但是这副膏药还没等黏牢,这批“必胜”的鬼子便被打死了。
在孟关作战时,我们战车部队便迂回到Nanbga河口的瓦拉本地区。3月4~5日,日寇从孟关撤逃时,正碰上前来参战的美国由梅利尔( Merrill)准将率领的突击队,简称梅支队,也到达瓦拉本东岸地区。两军意外的遭遇,使美军受到了猛攻,颇有损失,并向后撤退,于是要求紧急支援,因此正处于这一带的我战车营,便开始向敌军猛攻。日本鬼子还想打一下,但这正如生物实验室解剖台上的乌龟,虽然缩藏脖子,却难免被掀去甲壳,我们的战车部队便是来掀这个龟盖的。
当我们的战车部队出现的时候,这些短腿的日本兵便惊慌起来,两条短小的腿拖不动他们罪孽深重的身子,有些来不及叫喊便“无言凯旋”了,有些逃出车轮的便四散开,以机枪和小炮向我攻击。我战车也集中火力还击,于是在这原始地带便交响着二十世纪最悲壮的音响。我军面前几十米处,敌人在树上架起的一架机枪叫闹得最历害,我们也就首先把它消灭。一百米处深草里有一架机枪也在响,我们一个小弟兄将战车加足马力开过去,那边就连人带枪倒在下面。跟在车后的搜索兵,连踢开尸体的工夫都没有,跟着车子射击。一个安徽姓戴的弟兄一眼看到两个日兵,便开着车子赶上去。一个日本兵将背包和枪一起丢了,一翻身跳入河里,顺流而下;另一个先丢了背包,后来把枪也丢了,但终于被战车赶上,于是他转过身来,跪在地上,举手求饶,当了俘虏。
4日晚到达Ng Maw Ga,我们的战车休息下来,可是我们离敌方炮兵阵地太近,炮火都从我们头顶上穿过。战士们生气时一阵火力,敌方便老实一会儿;一停,他们又吵闹起来,惹得我们战车弟兄发了火,把车子在野草上辗来辗去。晚上看不清人,只听见鬼子惨叫。第二天清晨,我们才现我们宿营地的邻居便是敌军一个部队的队部。那晚,他们正在饱餐战饭,可是饭虽吃了,尚未作战,便被战车辗死了,有几个嘴里还含着米饭,这才是真正的“最后晚餐”呢。
5日晨,我战车部队冲到Kumngerga。在这里的这批鬼子更惨,早餐才烧熟,锅上正冒气,一百多个鬼子尚未张嘴便死在车下了。
6日到Ugaga,敌人一听见战车声,便望风而逃。
7日到达Nambga河口。伍车长急功好胜,还没等到命令,便想从小桥上冲过去,但是小桥怎能吃得消这重家伙呢。于是美方战车营指挥官布朗上校便用筑路用的开山机把河岸的斜度修正后,让战车连首先过河,横冲直撞地压毁敌防御炮七八门。一个机关枪阵地处在死角上,我们的炮打不到他们,开战车的小兄弟很聪明,把车子开到附近,一探头,从车中抛出几个手榴弹,把鬼子打发了。忽然,一辆战车的尾部起火了,开车的并未发觉,可把后面的小兄弟急坏了,情急生智,他加速马力把车开到左首,赶快把火弄熄。不幸,另一辆车子的轮带坏了,鬼子围了上来,车中的一个弟兄打死了几个爬车的鬼子。当车子上的盖子被掀开时,我们那位弟兄已用手枪自杀了。后在车中找到他留下的几个草率的字:“恨不能活捉鬼子,也不让鬼子活捉。”
天色黑了下来,瓦拉本战场上只有我们战车在活动,我军步兵尚未大批援应上来。这可急坏了布朗上校。他把我们战车营的河南老乡赵上校营长请了来,要他下令撤退。可是赵营长的撤退命令未能马上生效,因为孙连长仍想杀个痛快。布朗上校可真着了急,一再解释武器的损失毫无关系,他一定照数补足, 只要弟兄们撒回去。可是撒回的,只有坦克连的孙连长一人,坦克连的连副把几辆不便行驶的战车放在中间,以好车在四周保卫,组成火网,又派二辆车来往冲杀。布朗上校一方面关心弟兄,同时也衷心赞佩中国士兵的神勇。这时赵营长把步兵营的欧连长请来,问他敢不敢去夜袭。话并未再多讲一句,欧连长便带着弟兄们过河了。敌人拿火药瓶掷向战车,可是火药瓶一出手 ,便被我弟兄看出了敌人所在,马上还他几颗手榴弹。敌我也不过相隔二三十米,所以敌人的惨痛叫喊声,我们听得很清楚。
这样支持了一夜。
8日中午,我们一个战车兵看到有人往树林深处两辆装甲车处跑,他便一方面冲过去,同时通知后面的搜索兵。搜索兵跟上去,看到一个穿马靴、黄呢制服的家伙已爬到装甲车下面,看样子像是一个军官,我军搜索兵便一刀砍下去,只砍下半个膀子,扯不下来,于是用力一扯,扯下了整条膀子,连肩上的背包也扯了下来。这时,敌人的炮火集中保护这里,他来不及细看,便把一个膀子和一个背包拖了回来。第二天一检查,在背包里看到了敌十八师团司令部的关防。我们与日本作战以来获得敌军关防的这还是第一次,我们战车部队的处女作的确不凡。事后我们清查,得知瓦拉本为敌十八师团设的司令部。战利品中获得的重要文件甚多,另外还获得军需品无数。除上述十八师团司令部的关防,还发现有“田中”二字的图章。这恐怕是敌人十八师团司令田中新一之物。
史迪威将军对这次战役大为满意,战事才一平静,史迪威便把我们赵营长、孙连长、步兵营的周营长、欧连长拉到一起照了一张相,寄往美国。一遇到美国记者来访问,史将军便往赵营长处送。布朗上校也大为高兴。
现在我战车部队已配备完整地向前推进。许多战士也纷纷登记,希望调到战车营来。
注释
这篇通讯是我根据战车营营长赵振华上校的口述编写的。
盂关克复后,我从印度雷多新一军军部乘吉普车翻过野人山奔赴胡康河谷前线,在孟关附近找到战车营营部,会见并访问了赵营长,即中方战车营指挥官(美方指挥官为布朗上校)。所谓战车营营部只具在一片密林中,由战士砍出一块平地,支撑起一些军用帆布大帐篷,四周有一些电线和大小不一的吉普车;几辆坦克车就在四周放着。时我还要求给我一个去瓦拉本直接采访坦克兵的机会。赵营长说,战车营已随步兵越过胡康河谷进入孟拱河谷了,正在运动中。我这个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老百姓,是无法随部队行动的,加之,他们也抽不出战士来为我开路,陪我前往,于是我住了两天又搭车回印度雷多军部。
来回通过胡康河谷,翻过野人山,使我对这一带的恶劣地理环境留下深刻的印象,并激励我写了两篇专题通讯:《原始森林》和(雨的世界》,以表达我对参加战斗并获得辉煌胜利的中美两国战士们的敬意。
攻占胡康河谷的胜利是中国部队反攻缅北的首战,它关系到全局的战事。这次旗开得胜意义重大,率领部队首先冲过野人山并在胡康河谷建立了基地的孙立人将军曾有对这次战役恰当的概括:“胡康河谷之战的胜利,不仅坚定了盟军对反攻缅甸的成功的信心,也坚定了中国军队在盟军阵营之真正的地位和价值。”
在此还应该提及的一件事是:由于孙立人的指挥才能获得了史迪威将军的赞赏,使史迪威修正了在兰姆伽中美训练营中他主观地制定的一则军令:中国师长不能直接指挥自己的部队,遇事须先通过美方指挥官。胡康河谷初战时之失利,是由于美方指挥官指挥不当。胜利后,孙立人恢复了对所属新38师的直接指挥权。中国与美国两国高级军官之间的矛盾,从此开始有所缓解。